第二章 蛇蝎美妇 初心何彷
只是一处独居的院子,却有左中右三扇大门,大红朱漆将院门裹得油光发亮,
两只铜环把手在阳光下闪现着灿烂金光。四面围墙拔地而起,高而厚实,让人从
外只能见梅花间竹,清雅深幽却又庄重严谨。
中央大门顶端的牌匾上以天青为底,大笔香墨手书「馥思居」,字迹矫夭灵
动蜿蜒如蛇一笔呵成。虽因其中娟秀婉约之气可见是女子手笔,却也不乏金戈杀
伐的豪情。其中馥字右半边更可见笔锋颤抖,推想是书写时心潮起伏难以抑制,
因此导致下笔力道不匀字迹有些失控落了水准,可若是多细看一会,又觉融情于
字韵味十足,只是难以猜透主人的心境罢了。
院子的主人又怎是能轻易了解猜透的?这里是祝家在燕国长安的根基之地,
当代家主独居的小院,富可敌国的祝家权力最中枢。
祝雅瞳仍饶有兴致地拎着两只提线木偶交锋,近一年来空闲的日子里这成了
她最喜爱的小游戏。只是两只木偶的边上多了一只未栓线的小偶,面上只点了两
只眼睛,好似正盯着交锋的两偶。
「主人,最新的战报来了。」老仆弓着腰身,脸上的皱纹如刀劈斧凿般深刻。
如此的年岁又能出现在这里,显然在祝家里身份也极为不凡。
祝雅瞳停下偶戏接过厚厚的信封摆了摆手,自顾自展开阅览。
她微撅着香唇,一对大而灵动,宛若春湖般波光粼粼的妙目上下扫视,看至
一处面容起了奇异的变化。那始终恬淡娴雅处变不惊的俏脸忽而变得极为精彩,
一对浓密的细柳长眉挑高,含情星目瞪大,连艳若牡丹花瓣的润唇都逐渐张开好
似合不拢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玉碎齿。
「哈哈……哈哈……」祝雅瞳一反惯常优雅的仪态捧着肚子放声大笑,令胸
前一堆浑圆硕大的妙物惊涛般震颤不已。她笑得如此放肆,直到踢着一双圆润修
长的腿儿满地打滚:「你的儿子……你不认的儿子……亲手阻了你一统天下的大
计……哈哈……」
良久笑声方才止歇,祝雅瞳抹干净眼角笑出的泪花,理清皱褶的衣物蹲在未
绘制面目的小偶边上,探出春葱的手指在小偶额头一点嗔道:「小乖乖,这一下
可不仅是狠心的爹,连为娘的心思也给你搅的乱七八糟。」轻嗔薄怒中又略微加
力在小偶脸上刮了几下道:「真是让人不省心的调皮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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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先行一步,韩将军,咱们子午谷见。」吴征朝着韩归雁装模作样地作
揖拜别,低头时便是一阵挤眉弄眼。
「吴大人一路保重。」韩归雁面上看不出什么,抱拳时却几乎使出了全身力
气才能控制住扑进他怀里的冲动。
自打亭城春风一度后便忙于下卞关战事,入冬后也始终驻守下卞关,人来人
往至今未有机会再行欢好。如今圣旨已下,两人均为使节。本次入长安的路程需
经子午谷东出,吴征接到奚半楼之命需先行一步,韩归雁则需领两千军稍后前来
汇合。虽是短暂分别,两人均有依依不舍之意。转念又想将相伴入长安,虽知那
是龙潭虎穴一路将有艰难险阻,心中倒也甜蜜万分。
吴征还是初次由扑天雕载着飞行,雕儿体型巨大张开两丈长的双翼即使载着
一人依然飞行得极稳。可从高空中只见薄云触手可及,地上景物也缩小了无数倍。
扑天雕再怎么天生异种,背上也至多容纳两人同乘。吴征头晕目眩中不由思量:
这雕背上是否能装上四面护栏?便是有个扶手也好些……
同行的陆菲嫣见状忍俊不禁,提起内力聚音成线道:「征儿,若真是害怕便
把眼睛闭上,雕儿可不会迷路。」
吴征勉强一笑,面对高空恐惧症果断放弃了在丽人面前逞能的打算,从善如
流将双目紧闭。可惜耳边风声呼号,雕儿偶有变向也是吓得他条件反射般睁开惊
恐的双眼,然后更加惊恐……
幸亏雕儿飞得快,八个时辰后便落在子午谷。吴征踏上实地心中一松,腿脚
却一阵阵发软,险些便瘫软在地上。
府衙就在眼前,陆菲嫣笑吟吟地等着坐在地上,一脸面色苍白的吴征。曾几
何时她也有过如此狼狈,只是现下两人掉了个儿。
好容易调匀了气息,吴征抹了把冷汗。府衙就在眼前,照说两人到来早该惊
动昆仑派的师长们,可衙门口除了值守的兵丁,便只有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和尚。
陆菲嫣也不明所以,两人结伴到院门口正要让兵丁通禀,那和尚抢先合十施
礼道:「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吴大人,陆施主。」
能在这里出现的和尚怕是身份不凡,两人不敢怠慢也一同施礼:「见过大师。」
陆菲嫣见和尚虽长得肥胖,然慈眉善目自有股出尘的气质,站在他身边连心
境都平和不少,心知这是位佛法精深的得道高僧,忙道:「敢问大师尊法号。」
「出家人修行为本,法号不足挂齿。」
府衙前拦路又不肯透露身份,陆菲嫣闪过一丝异色道:「大师从哪里来?」
「从该来的地方来。」
「呵呵,大师到哪里去?」吴征心中冷笑抢先问道。
「到该去的地方去。」
「莫不是消遣爷爷来的!」吴征踏上一步迎着胖和尚面门就是一拳。
自从下了扑天雕便心中一股气不顺,没来由又碰见个和尚莫名其妙地打机锋。
关键是这货看着一股得道高僧高僧模样,也始终半躬着身子目视地面。不过以吴
征修习道理诀感应之敏锐,胖和尚见陆菲嫣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之色自逃不过
他目光如炬。
打机锋?泡妹子?呵呵,先打了再说!至于打不打得过,身后不还有陆菲嫣
么,总不能看着自己吃亏。府里还有奚半楼,师傅在下卞关与大燕国前五的高手
柔惜雪打得难分胜负,还收拾不了一个胖和尚?再说本官忝为六品符宝郎,奉圣
命不日出使燕国,你动个手试试!
呼啸着风声的重拳结结实实轰在胖和尚脸颊,将他一张肥脸打得变了形侧飞
出去。吴征不依不饶踏步赶上照着肚子又是一拳。
这一拳更重更狠,借着身体飞扑发力,吴征整只右臂肌肉贲张仿佛涨大了一
圈。莫说人体,便是落在青石地面也得打出个拳印。
但这一拳终未打中,一股柔和的力道托在吴征臂弯,* 巧妙地卸去大半力道,
也将他的身形推开两尺。
「征儿住手,不得胡来!」陆菲嫣板着脸喝止。回头一看倒在地上哼哼唧唧
低声哀嚎的胖和尚,那挨了一记重拳的脸上只有微微的红印,莫说是受伤,便是
面色红润都不为过。
吴征武功进展神速,方才陆菲嫣架开那一拳已是取巧卸力仍震得她手臂发麻。
这和尚生吃了一记竟连点伤痕都没留下?
陆菲嫣心中讶异连连,一方面数月来不想吴征的功力已飞涨如斯。另一方面
则是这胖和尚又是什么来头?看吴征此前不依不饶,现下又一副戒备的模样,自
是因为第一拳得手后顿觉不对,担忧有诈。
「吴大人好身手,咝……贫僧灵通寺拙性,并无恶意。」胖和尚揉着脸起身,
苦笑着道。
「啊哟,原是拙性方丈,这……征儿还不过来跪下!」陆菲嫣虎着脸呵斥吴
征,又向拙性连连作揖:「小孩儿家年幼无知,方丈见谅。来日定到灵通寺负荆
请罪。」回身见吴征讷讷地挠着头过来,气的一脚踢在他膝弯沉声道:「谁许你
肆意妄为了。」
吴征挨了一脚顺势跪倒,拙性方丈援助奚半楼是极机密的隐私,不过昆仑派
核心人物俱都知晓。吴征也是其中之一。
正要向这位大恩人开口讨饶,不想拙性闪在一边不受他一跪。陆菲嫣虽对吴
征发怒,终是爱护之心。见拙性躲开心中不由一沉,胖和尚这一跪都不受了,此
事怕难以善了。
拙性俯身在吴征身边,看上去也是个跪下的姿势道:「吴大人,无妨,无妨
的。是贫僧不明俗事冒犯在先,还请赎罪!」
「征儿,你又在搞什么鬼?方丈,在下管教不严,万乞勿怪。」奚半楼听见
门外动静不小,引着一干师弟师妹也急急赶来,见状忙向拙性陪罪。
「奚刺史,不敢当。老衲冒犯在前,不干吴大人的事。」
拙性当着奚半楼的面说出这句话,以他的身份当不致言行不一。奚半楼伸出
一指虚点吴征道:「待会儿再找你算账。」
一行人入府衙坐定,吴征摇头晃脑啧声叹气不已。奚半楼生生板着脸道:
「你又做什么怪?」
「师傅啊,弟子从小失了双亲,天下里只有一人待弟子最好如生母一般。可
这位如今却被师傅抢了去,从此只怕一门心思都在师傅身上。弟子既失慈母,连
叹息两声都不成了么?」吴征朝着林锦儿挤眉弄眼,羞得已做妇人装扮紧挨着奚
半楼的小师姑满面绯红,垂头谁也不敢看。
府衙里除了拙性方丈之外俱是昆仑派门人,一时间杜中天,贝褚廉等也跟着
小声怪笑不已。大伙儿虽是嬉闹,也知林锦儿苦恋奚半楼多年,如今遂了心愿,
也自快慰。
拙性方丈双手合十闭目,口中低声含混不清地念念有词。吴征怪异地看了他
一眼,想起事前得罪了这位忙偏头移目,生怕两人对视了尴尬。
「咳,咳,都别胡闹。」奚半楼板起了脸,眼下正事要紧调笑自也需适可而
止,一时间厅堂内静寂无声等着昆仑掌门示下:「燕军退却迟飞章入京城求和,
提议两国休战。燕国以金银粮秣等物换取凉州,两国以现下所领城池为界重订版
图。朝臣议论纷纷难以决断,是以圣上采纳中书令霍永宁之谏,亦派遣使臣前往
长安城议论此事。此行前路艰苛难行,征儿又是使节之一,我意昆仑需精英尽出,
同入长安。」
凉州是奚半楼封疆之所,若被生生割走一大半着实难以接受,不仅要背负丧
失疆土的骂名,权限也会大为缩小。只是大秦居然会接受燕国的议和要求,可见
这一回倾国之力的交锋于国力损耗极大,也需休养生息。
由于拙性方丈在场,奚半楼未明言此行还有探查燕国虚实,摸清燕皇本意的
使命。只是不需他说,人人心中俱都明白。
吴征紧锁双眉,出使燕国本就凶险万分小命寄予敌人之手,他在亭城所作所
为更是众矢之的。他思量多回依然想不明白圣上为何遣他出使。照说与亭城一役
已显过人之长,大秦当着力培养更需小心保护才是,可这一手分明是将他往火坑
里推。至于奚半楼除了自身需坐镇凉州外,尽遣昆仑精英随行,连顾不凡与朱泊
都在赶往子午谷,其中不乏保护这位昆仑未来接班人之意。
事到如今无有它法,否则等同违抗圣旨。吴征也只得在子午谷静候各路使节
汇合,一同出使长安。好在使节之首是中书令霍永宁,对这位大秦股肱之臣的能
为吴征有着极大的信任,或许情况也不是这么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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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要去。」一向温顺的林锦儿背身而坐沉着脸,语气不容置疑:「征儿
说得没错,他是咱们救回山的,和我的孩子一样。你去不得,二师姐留在京师坐
镇,三师姐的武功多年未有寸进,多个人多份力量。」
「我不来拦你,只是心中舍不得。」奚半楼从背后将她环腰搂住温言道。
「更舍不得谁多些?」
林锦儿嘟唇皱眉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奚半楼一脸尴尬道:「都过了那么些年,
早把她忘了。」
「哼,人家还没说是谁呢你便知道是说她?哪个她?说呀,说呀,快说!」
林锦儿一脸幽怨:「那晚你嘴里的晴儿是谁?」
「唉,都过去了。还提起干什么?」奚半楼意态萧索,起身望着窗外悠悠道:
「她那个人不好对付,此去长安定会多番刁难。你们千万小心谨慎不可丝毫大意。
我和她早已恩断义绝,自是会一心好好待你。」
「大师兄,人家发些小脾气莫要往心里去。」林锦儿将娇躯贴在奚半楼身后
紧紧拥抱:「此去长安我也要当面问她一句,当年她对你不告而别,究竟是什么
意思!」
「算了吧,料得她也不会答你。」奚半楼忽而戏谑道:「我修行养气功夫已
有多年,自打回了昆仑便未曾亲近女子,否则我已年过半百也不能让你满意。那
夜实是锦儿的身子太好是以来了感觉,喊出晴儿纯属自然而然,倒不是念着她…
…」
「知道了知道了,讨厌!反正人家就要问她!」林锦儿羞红了脸颊低首不敢
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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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归雁领着两千护卫军与霍永宁为首的使节团前后脚抵达子午谷,一行官吏,
兵丁,侍者等浩浩荡荡近三千人整顿完备向长安出发。而拙性方丈在与奚半楼密
会之后也加入使节团,与赶来的朱泊,顾不凡等随在吴征身边同行。
身为昆仑后辈此刻却成众人之首,虽对长安之行心中惴惴不安,也难免有志
得意满之感。只是拙性方丈古古怪怪,一路都与众人在一起却只低声念经,吴征
也只能尽量敬而远之。
不过既在路上便如困龙入海,吴征与韩归雁终于一遂心愿,三不五时便趁夜
在营帐中胡天胡地,笙歌阵阵。
一路迤逦而行,抵达长安已是早春时节。冰雪渐消,红梅仍挂枝头,柳条等
之不及开始悄悄抽出绿芽。
长安城门口来了迎迓的燕国文武百官,与燕国使臣至成都时礼遇一致。
「诸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还请歇息三日,三日后本官于年升楼设宴为诸位
接风洗尘。」大燕国侍中鲁仲文将使节团一路引至驿馆安顿妥当后,向霍永宁拱
手告辞。倒不是他有所轻慢,而是时下风气如此,先歇息三日再行招待。
「有劳鲁大人!三日后本官依名帖引同僚赴宴。」
自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参与接风宴会。只是吴征看着此前还生死相搏的两个
国家,此刻重臣间谈笑风生犹如知己见面,心中不由感慨人命如草……
休整自用不了三日时光,第二日晨光初起便有不少人物需安排拜会打点。而
无论谁吩咐下来的话,第一位要见的都是祝家的主人。这个天下第一豪门在大秦
与盛朝两国或许只是巨商,但在设在长安的祖宅却让整个家族中枢盘踞于此,对
整个大燕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若能得到祝家的支持,后续的事情会好办的多。
使节团成员早早便聚在一起待命。霍永宁与庞颂德身为使节团魁首挑了吉时
亲自登祝家大门送上拜贴,不想却吃了闭门羹:「两位大人见谅,我家主人身体
不适未能见客。还请两位先回,待主人身体好转定来致歉。」
霍永宁与庞颂德失望回转时,百无聊赖的吴征正暗暗纳闷:胖和尚一路来跟
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这一回主动要去相国寺又是什么道理?他自不会认为拙性
是位虔诚的出家人。
吴征当然想不到拙性会出现在祝府的馥思居门口,正等待家主的通传。
祝雅瞳坐在花梨木大椅上,一双手掌捏得扶手咯吱作响,似是极为艰难地控
制着情绪。闻拙性到来失声道:「快唤进来。」
接过拙性递过的厚厚一卷筒纸张时,祝雅瞳已定下了情绪,一如从前的云淡
风轻,温柔娴雅。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边缘空隙处更有不少批注。
「都记下来了?」祝雅瞳暗自深深吸气,展开手中纸张注目阅览。
「属下日夜不敢怠慢,自吴征抵达子午谷起均用心记忆,一字,一顿半分不
差,属下以人头担保,家主勿虑。」拙性垂首立在桌案前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目光更是只敢死死地盯住鞋面。与此前面对奚半楼这等封疆大吏的谈笑自若相比,
哪能相信是同一人?
「那就好,辛苦!呵呵,你的厚脸皮功倒练得越发厉害了。」祝雅瞳略作嘉
奖,美眸正停在吴征朝拙性大打出手处,那副画面似在眼前呈现,怎么看都又顺
眼又可爱的孩儿正在调皮捣蛋,一时心情大好,顺口调侃了拙性两句。
「属下分内之事。」拙性心中一松,家主对此事的重视非同一般,得了这一
句肯定说明办的不赖。
「你先出去。」祝雅瞳语声骤然转冷让拙性不明所以,然而周身如坠冰窖的
寒意又让他不敢半分有违,急急一叩首后匆匆离去。
祝雅瞳视线正停在吴征调侃奚半楼占了林锦儿处,心中剧痛,一张艳蕊春桃
的俏脸此刻白的一丝血色都无,湖水般的美眸眯起杀意大盛,上排三颗贝齿正死
死咬着润红朱唇:「孩儿,我的孩儿!你们凭什么这么做,让他有家不能回,让
我有孩儿不能疼!」
自世间分裂为三国之后,祝家便迎来了家族的巅峰年华。周旋于三国之间左
右逢源,俨然超脱如不受皇权节制一般。世间甚至有很多人认为,只要祝家下定
决心支持一国,以其庞大的财力物力,那么天下将结束分裂,回归一统。
于世人而言,这种摸不清看不明的庞然大物自是神秘非凡无法猜透,然而祝
家一干核心人物却心知肚明。
当世是祝家的最巅峰,也是危机开始出现的时刻。别看三国均给予祝家超然
的地位,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无论哪国一统天下,第一个要铲除的必然是祝家。
大一统的皇朝在强势时期岂能容下这样一个足以影响经济命脉,手握帝王之资的
庞然大物?
而祝家毕竟是以经商起家,你可以参与天下大部分盐,铁,粮秣,马匹的生
意,三国可以为了种种目的暂时容忍。可一旦这些军资有丝毫转变为军队战斗力
的迹象便是突破底限,任何一国都会降下天威雷霆将祝家夷为平地。
是以祝家虽风光无限,实则无论内外都暗流汹涌,尤其在燕国以不可阻挡之
势崛起之后,家族内部亦渐渐分离出两股截然不同的派别。
一派主张保持祝家中立的传统,不参与天下大势,静观其变明哲保身;另一
派则主张顺应时势,暗中资助一国一统天下,以期未来天下风云变幻时祝家能提
早站定一方阵营,博一个从龙之功以续鼎盛之姿。
两派虽争论激烈,又谁都无法稳占上风。祝雅瞳便降生于正值巅峰,又处在
风口浪尖迫切需要寻找一条出路的年代。
丽质天成,更是极为罕见百年难得一遇的纯阴之体。天阴门虽俱是女子,却
贵为燕国顶级宗门,势力之强高手之多堪与长枝派分庭抗礼,祝雅瞳的纯阴之体
最适合修习门中功法,也自然而然拜入天阴门下。
高贵的出身与顶尖的资质,这位祝家的掌上奇珍地位甚至不在一国公主之下。
整个祝家任她予取予求,倾力培养支持这位未来的顶梁柱。
无忧无虑的日子到了祝雅瞳十六岁那一年,一封家书将她召回了长安。等待
她的不是平日里的热情与恭维,几乎在踏入家门的那一刻,祝雅瞳便被幽禁在闺
阁内。
她永远忘不了那噩梦般的一昼夜!
燕国正在迅速崛起,国力大涨不仅让盛朝渐渐有臣服之,便是立国更为久远
的大秦也被渐渐抛离,大有席卷八荒六合,一统天下之势。
大燕以武立国,历代帝皇无不是武功顶尖之辈,然则晚年又多疾病缠身,寿
元较之十二品高手要短上不少。个中缘由则来自于栾家的奇异功法《九转玄阳功》。
其功霸道雄猛威力绝伦,也或许是太过霸道,修炼该功法者无不体内藏有多处暗
伤。当朝太子栾广江亦深受其扰。
这位太子并非皇子中武艺天资最为出众者,却有一股争强好胜之心与难以想
象的坚忍意志。正是他以并不占优的资质一举成为皇子中武功最高者,才为燕皇
看中一举独占鳌头被立为太子。
然则代价亦极为惨重,栾广江强修《九转玄阳功》令身体不堪重负,任他在
人前表现的如何坚忍,即将经脉破损真气走岔而至走火入魔的境地自家是清清楚
楚。
轻则武功全废,重则丧命。于一位太子而言不斥于面临生死关头,出路也只
有两条。
一则自行散去大半功力,让奔腾不息的霸道真气泄出体外,再重新修复经脉。
这自是一条稳妥的路子,自来不少栾家人都采用这条路避免练功走火入魔。可栾
广江贵为太子,失去大半功力的后果他无法承受,自被立为太子以来,勇猛精进
直到登上皇位便是他唯一的一条路。若是失了功力,太子之位怕也岌岌可危,被
剥夺储君之位与练功走火入魔,二者的下场没有任何区别。
另一则便是以《九转玄阳功》极为特异之处,引女子阴气入体中和阳功内力。
此举对经脉的损伤殊无益处,却能最大限度地保证现有功力,甚至有更进一步的
可能。——狂躁的内力得女子真阴调和,奔腾的大江化作平缓的河面,即使堤防
未曾加高,亦可容纳更多水源。
别无退路的栾广江找到了祝林翁——祝家最为激进,明确提出应力助燕国一
统天下的三长老。
太子殿下自非常人,对祝家如今胆战心惊患得患失的心态了如指掌。其实这
也是顶级权贵中公开的秘密,只是谁也不揭破而已。
「三长老,孤王虽不是必须祝雅瞳不可,然则这是两厢得宜的结果。」栾广
江面色并不好,像是长期忍耐剧痛而饱受折磨的苍白憔悴,他仍保持着微笑道:
「孤王虽还是太子,然只需过了这一关迟早要君临燕国。有了这一份善缘,无论
如何都比单纯利益往来要可靠得多!」
「太子殿下融禀,瞳儿可是家中珍宝,如此名不正言不顺多少有些亏待她了。」
「呵呵呵,三长老何需欺孤王。」栾广江笑道:「若是娶了祝雅瞳,只怕不
仅是燕国豪族,便是父皇也未必容得下。而祝家在大秦与东盛的基业也将毁于一
旦。孤还只是太子,有些事明面上来,何若潜伏于暗更有好处?祝雅瞳即使失了
处子之身,一来无碍她修为,二来祝家的女儿也不愁嫁。以一可有可无之物换来
孤王的承诺。三长老当知其中利害关系。」
不愧是燕国皇权的接班人,提出的要求与条件合理得让人难以辩驳,而他的
能耐也的确得到广泛的认可。如他所言,只需过了眼下这一关,皇位迟早都是他
的。
这一份暗中的善缘太大,大到让人难以拒绝,祝家两派人物无人反对,即使
有心也提不出更让人信服的反驳理由。在闺阁中被幽禁的祝雅瞳血液渐冷,心往
下沉……
皇家与祝家,堪称天底下最沉重的两座大山,再聪慧再出色如祝雅瞳也无力
反抗。更何况她从小便被灌输着一切为了家族的理念,处子之身,对个人而言极
重,然而对家族而言却什么都算不上。焚香沐浴之后,她最终低着头走入暗室…
…
那一夜并无甚感觉,祝雅瞳满脑子里都是疑惑,她不解,迷茫,恐惧,似乎
十来年在祝家所受的尊崇宠爱都是一场梦境。这一夜她失去的不仅是对祝家的信
任,更有十余年来建立信仰的坍塌。——原来于祝家而言,我只是一件工具,只
要有需要,随时都可以拿来交换!当然,祝家的每一份子都是工具,可我真的甘
心这样吗?
在族中郁郁寡欢为未来人生所困扰的三个月里,祝雅瞳还来不及走出迷茫便
发现有了身孕。她手足无措,无比痛恨这个根本不想要的孽种,可几次想要下手
打掉这个孩子,却始终狠不下心。无比纠结中一直到第一次感觉到胎动……
腹中的孩儿第一次展露出生命的迹象,祝雅瞳呆住了,狂涛阵阵的脑海里一
片混沌。刚刚成型的胎儿便异常调皮,一下又一下地撞着母亲的肚皮,似在撒娇,
又似在嬉戏。这一撞又一撞终将纷乱的思绪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声音:孩子,这是
我的孩子。
祝雅瞳捧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闷声哭泣,那血脉交融,骨肉相连的感觉终让少
女变成了母亲。待镇定下来后才恍然发现,自从肚子里有了这个孩儿之后,她便
将自己锁在闺房里再不与人接触,恪守着这个秘密正是打从心眼里接受了孩子,
作为一名母亲勇敢地守护着这个不容于天地间的孩子。
燕国太子与祝家的接班人生下了孩子,其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远方的西
秦与东盛会立刻毁灭祝家在国内的一切,而尚在位的燕皇也会对太子虎视眈眈…
…这个孩子,甚至不该出现在世上。
祝雅瞳怀孕的事终究无法长久隐瞒下去,即使她从不出闺房,甚至连贴身侍
女都不见,祝家还是很快发现了这个秘密。
燕国皇室的血脉融于祝家女儿身上,这不啻于一场毁天灭地的飓风。可想而
知这个孩子若是名正言顺地生下来会有怎样可怕的后果。燕皇绝不会容忍富可敌
国的祝家成为皇亲国戚,拥有未来继承皇位资格的皇子。依然是太子的栾广江也
不会在节骨眼上无事生非,这个孩子必然让圣上牵连到他。连祝家也不能接受这
个孩子的存在,他会让祝家与燕皇的矛盾激烈到一触即发。祝家之所以能左右逢
源,正是由于恪守了三国的底线,一旦这个底线被突破——燕国与祝家结了亲还
有了传人,接下来的祝家会支持谁还用说吗?
祝家无力抵抗三国联手的雷霆一击。
所幸知道这件事的人仅有祝家的六位长老与栾广江七人,当他们一同闯入祝
雅瞳的闺房,已怀胎八月将为人母的女子早有预料地微微一笑,举起宝剑横在脖
颈。
「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他是我的孩子谁也不能抢走。你们敢乱来,我
就死在这里!我的处子身或许值不得什么,但我祝雅瞳人若是没了,祝家担不担
得起损失?谁能替我?」年轻的女子声色俱厉,语调越来越高:「还有你!他也
是你的孩子!」雪亮的宝剑,白得近乎透明的脖颈,还有一丝淡淡的正滑落的血
线,凄艳得残酷。
「罢了罢了。孩儿生下来以后送得远远的,莫要让人知道。几位长老,还望
做得干净些莫要让人捉到把柄。这是祝家的孩子,与燕国皇家无一丝一毫的关系。」
栾广江面色一软,背身离开再不回头。
危机暂缓,几位长老离去时甚至还宽慰了几句让她安心养胎,但他们说的话
祝雅瞳一个字都不信。
女子虽弱,为母则刚!祝雅瞳刚听见婴儿嘹亮的哭声便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坐
起,从稳婆手中一把抢过孩儿亲手为他洗净身体。只是略做亲昵,甚至来不及让
孩儿喝一口甘甜的乳汁,祝雅瞳便暴起发难!
「带他去那里自有人会来接应,躲好了等我来。若是我来不了,孩子长大了
告诉他名叫吴征!」前来接应的天阴门师妹们护着孩子一路突围,不断有人倒在
血泊里。所幸的事这个孩子事关重大,谁也不敢将这件事情闹开导致无法收场,
逃跑突围者与截杀者俱都小心翼翼地暗中行事。
祝雅瞳已记不起当日的混战,她疯了一般挥剑阻挡追兵,不分青红皂白,不
论是何人:「杀了我!否则休想越过此处!」
回忆的思绪就此断绝,祝雅瞳回过神来望着在手中已捏成一团的纸张,恼怒
中内力一震,纸张似被无数只看不清的手扯得粉碎化作小小的纸蝶漫空乱飞。
「我的孩儿,谁也不许抢走!」
长安城人人皆知除了权倾朝野的文武权臣之外,还有两名女子不可小觑。一
人虽是白身却富可敌国,正是「迷蛇梦眼」祝雅瞳。另一人也无官位,却是公主
之尊,自是「玉面蝎心」栾采晴了。二女俱有倾国倾城之貌,却下手狠辣无情,
一蛇一蝎虽是市井里私下偷偷说起,倒也堪称双壁。
栾采晴亦独坐闺房中沉思,这样的日子已持续了月余,每一回脑中所想均大
同小异,却又忍不住想了一遍又一遍。甜蜜时面上泛起温柔的微笑,倒似小女儿
的娇羞;愤怒时目光中又射出冷厉的残忍,似恨不得将所念之人碎尸万段。
她是燕皇栾广江同父同母的妹妹,嫡亲血脉的公主一出生便自不凡。而无论
美貌,聪慧,还是武功,即使在强人林立的栾家她也出类拔萃。小时她便比其余
皇子皇女生得俊俏,生性又跳脱,自是分外惹人爱;待得从稚儿成了女童,她学
东西又比大多兄弟姐妹快些;至于身体开始长个儿时,她不仅身段好看比例极佳,
连胸前一对女子恩物都比旁人更大更圆。上天似将一切好运都集于她一人之身。
也正是十五岁这一年,在皇宫里呆腻了的栾采晴借着随皇后往相国寺进香之
机暗自脱队。谁也想不到这位跳脱的公主会胆大到这等地步,加之她过人的机智
与武功,竟被她偷偷溜了。
脱离了牢笼,她不敢在长安城逗留,在一处平民家换了些平常服饰便一路出
城向西狂奔。青春少艾的女子只觉外面的世界一切都那么新鲜,就连在平民家行
窃几件质地粗劣的衣衫也分外有趣。然而未出过门,在家中锦衣玉食仆妇如云的
女子独自远行,虽可用价值不菲的首饰换来银两,在酒肆里开怀畅饮,又怎懂得
照顾自己?
旷野中黑云压城,不多时便下起暴雨。仅用一只小包袱裹了几件衣物,少许
干粮的栾采晴傻了眼。旷野一望无际,视线里全是瓢泼般的雨点,连一处遮蔽风
雨的地方都没有。至于雨伞这种东西,连身上轻若无物的小包袱都嫌麻烦的娇娇
公主又怎会随身携带?
栾采晴只得在旷野中疾奔寻找遮风避雨之所。昏暗如黑夜的天色里目力难以
及远,遮天蔽地的雨幕中连方向都已迷失,呼号的狂风吹在湿透的身上冰凉刺骨。
体力似乎正随着滴落的雨水迅速流失,自小到大,栾采晴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恐惧
与绝望。
隆隆的闷雷声捶打着她的心房,她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双手抱头大声呼喊,至
于呼喊的是什么她自己都不清楚。
「咔嚓」一声,一闪而逝的雷电划破雨幕。栾采晴虽知之后又将有天崩地裂
般的炸雷声滚滚袭来,却又不由向天地间这一抹唯一的亮色望去,仿佛在寻找着
希望。
雷霆亮光处竟真的照出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高大,伟岸,在凄风苦雨中举
着一只油纸伞狂奔。栾采晴生生打了个激灵,如遇见救星一般不知哪儿生出一股
气力,朝着人影嘶声高喊又叫又跳。
狂风暴雷很快将呼救声淹没,也或许根本就没传出多远。但来人却在犹疑中
驻足偏头,似是思索了片刻便朝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处奔来。栾采晴已倒在泥
地里彻底昏厥,但来人目力极佳,硬是在雨幕中看见软倒于地的少女。
「姑娘?姑娘?」来人轻唤两声未得回应,伸出而至先探了探鼻息,又摸了
摸额头。只觉触之火热烫手,正是发了高烧。
来人无奈道:「在下路过此处,实是诚心要救姑娘,勿怪。」言毕将油纸伞
以颈侧与肩膀夹牢,俯身横抱起栾采晴起身辨明了方向发足狂奔。
来人的呼吸明显粗重了许多,以他的功力自不会因为多了一人而觉疲累。夏
末秋初时轻薄的衣衫被雨水一浇宛如透明一般,来人只望了一眼便心中大跳再也
不敢看。可他并非未经人事的雏儿,被横抱在怀中的少女肌肤之柔腻丰弹手感极
佳,加之方才的惊鸿一瞥,怎会不知在空无一人的旷野之中偶然救下一名绝世尤
物。
栾采晴醒来时发现正躺在一处山洞中,地上厚厚的草叶睡着竟也甚是舒服。
两处噼噼剥剥作响的火堆燃得正旺,一件宽大的衣袍自中央将火堆隔开,周围还
挑着不少湿透的衣物让火堆烤干,让整个山洞潮气弥漫却又更加温暖。然则身下
的草叶为何湿气稀薄?难道是先烤的干了才睡上来的么?
想到此处栾采晴心中一惊,忙低头一看,只见身上衣物虽还潮湿却丝毫无损,
这才放下心来。
「姑娘,你醒了?」隔在中央的衣袍挡住了视线,但分明有一个男子的声音
自另一处火堆响起。
「你是什么人?」栾采晴警惕地望着衣袍悄悄起身,却觉浑身乏力一丝也提
不起来,身上明明烫的很,可体内缺觉寒冷无比,刚起了一半的身子一软便又栽
倒。
「在下大秦国昆仑派奚半楼,游历至此路遇姑娘昏倒才将姑娘带至此处,我
没有恶意。」男子的音量一如之前,发声处也会变化,显是怕栾采晴起疑坐在原
地未动。
「昆仑派?原来他叫奚半楼,咦,那不就是六合烟云么?」栾采晴不敢放松
警惕虚弱道:「奚先生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扶危济困分内之事,姑娘不需多礼。」奚半楼隔帘道:「姑娘还请先烤干
衣物。你淋雨得了风寒烧得厉害,不过不需担心,姑娘且再休息片刻,在下可用
内力助你祛除风邪,不日便可痊愈。」
「本……小女子谢过奚先生。」栾采晴一身难受不已,她本身武功便相当不
错,内力支撑下几时遭过这等罪?只觉不仅发病的身体难受无比,连披在身上的
衣物亦极为累赘难受。
又过得小半个时辰,奚半楼道:「姑娘,在下来为你添把柴,之后替你疗伤。」
话音刚落,脚步声起。栾采晴吃了一惊,若是他新生歹意又该如何是好?
不想掀开帘子的奚半楼以一张宽大的布料绑在眼眶处,遮挡了双目。他先在
布帘处停身,将一小捆柴火准确滴投入火堆中,随后问道:「姑娘,你的病很重,
若不及时医治怕要落下病根倒时可就麻烦了。在下用内力助你,不知姑娘意下如
何?」
「好,好吧。奚先生请便。」栾采晴身上难受片刻都不能忍,至于这位奚半
楼光看他投掷木柴便知身手非同一般,真要把她怎么样可谓毫无还手之力。想通
了此节,栾采晴虽不知眼前这位到底是不是六合烟云奚半楼,也只他没有歹意。
「得罪了。」
两人在山洞共处了十日,在奚半楼的照料下栾采晴的身体好得很快,两日后
便能自己行走。奚半楼探脉后道:「病已是除了,但姑娘身体虚弱还需调养现下
不宜多动。在下去寻些野味来补补身体。」
「好吧,多谢奚大侠,嘻嘻,人家的肚子都快饿扁了。」洞中并无烹饪工具,
念起连日来奚半楼往返奔波,从三十里外的小镇上买来热粥,栾采晴心中不由有
些异样。在这里,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不是皇宫里人人疼爱的宝贝。可有人
对她如此上心,又怎能不引起心田一丝虽淡却难以磨灭的涟漪。
山洞不大却温暖如春。栾采晴竟觉此地远好过虚情假意,刻意奉承的皇宫,
甚至盼望着病好得慢些,才能和那位生的剑眉星却又带着儒雅,名满天下的六合
烟云奚半楼多相处些日子。
「姑娘……」
「嘻嘻,好啦,人家有名字的,别姑娘姑娘叫着别扭。」
「额……姑娘赐下芳名。」
「人家叫何晴。」
「何姑娘家在何处?待病好了在下若顺道到可以送上一程。」
「还是姑娘,不成,重来。叫晴儿不好么?」
「那……晴儿家在何处?」
「等一下,奚先生到燕国来欲往何处?」
「一路游历,准备往京师长安一行。」
「那我家就在京师!」
离开让栾采晴倍觉温馨的山洞与奚半楼结伴前往长安,一路上比起此前一人
孤单的瞎胡闹,此行大为不同。奚半楼虽一板一眼但待人却体贴细致。任凭栾采
晴时不时地胡作非为与乱发脾气也是一笑了之,应是也极喜这位明艳少女反倒尽
力满足。口中虽没花花活儿,实际行动起来仍让栾采晴芳心可可。
看看离长安只有一日的路程,专拣荒僻小道的栾采晴面色却逐渐阴郁,让奚
半楼不明所以。
夜空中繁星密布,溪流平缓的哗哗声如铃音般悦耳动听,远处虫豸的鸣叫此
起彼伏,更显夜色的静谧。
情窦初开的少女下了决心盯着奚半楼道:「你老实回答,你喜不喜欢人家?」
她不要回牢笼般的皇宫,与一位大侠天高任鸟飞才是她喜欢的生活。冲动的热血
已上头,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家国天下,皇女血脉,这些统统被抛到了脑后。
「这……从何说起?」奚半楼一脸错愕,被震惊得不轻。
「别打岔,老实回答,你-喜-不-喜-欢-人-家!」
「这……姑娘……额……晴儿这般美丽可爱,说不喜欢是假的。」
「那你敢不敢娶人家?」
「啊?这和敢不敢有什么关系?」奚半楼哭笑不得道,可少女越发贴近的身
躯带来处子特有的幽兰芬芳,那美丽的容颜与玲珑浮凸的娇躯散发着无穷的青春
魅力。饶是六合烟云定力极佳也不由呼吸微促。
「那就是敢了?」
「敢自然是敢。但娶亲是多大的事情,怎可儿戏?又岂是一个敢不敢便能做
主的?」
「敢便成了!」
少女扑入怀中,娇颜殷红若血,美妙的躯体如同火烧般滚烫,却将本就软糯
的身体烧得柔若无骨。那高耸的胸脯抵在胸膛前,樱唇中的气息喷吐着芬芳。奚
半楼推开的动作猛地变作搂抱一把将她压在身下。
朝阳初升,一夜荒唐的奚半楼不敢惊醒疲累过度正在熟睡的少女,独自坐在
溪水边愣神。为何一向勤修的养气功夫全无作用,为何昨夜会冲动如斯,为何甚
至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要了一次又一次?若是此时认识吴征,这位脑洞大得惊人的
弟子或许会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不是兄弟不是人,只怪嫂子太迷人。」
身份是不合适,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你答应了要娶人家了。」
「我没……」
「你要反悔?」
「不是……」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明艳的少女刚经历了破瓜之夜,然而娇蛮的脾性却
未改。
「晴儿,我既与你有了夫妻之实,又怎能弃你于不顾?难得蒙你青眼,自是
要娶你的。」
「那便成了,咱们也不用回京师啦,人家这便跟你走。」
「哎,就算要娶,总得禀明老泰山明媒正娶,哪有这般……这不是私奔么?」
「嘻嘻嘻,说的这么光明磊落,你不怕人家爹爹打死你?」
「心心相印,又怕得什么来。便是要打死我也认了,总之不能这么不明不白
一走了之。」
「好啊,便依郎君的。」少女笑得开心中又有一丝得意的奸猾,自以为得计。
你既要明媒正娶,那我可不会给你任何反悔的机会。
两人结伴进入长安城,刚跨过城门便引来了大批人马呼啦啦跪了一地。
「恭迎公主回京。」
请安声中奚半楼目瞪口呆:「你,你不叫何晴?」
「嘻嘻,何晴,何来晴?人家早就告诉你啦,除了晴字其他都是假的,你自
己听不出来。否则人家作甚么非不让你唤何姑娘,要唤晴儿呢?乖乖在这里等着,
待本公主禀明了父皇便嫁了郎君,嘻嘻,人家要去昆仑山玩儿。」
再怎么胡闹也不过是略加责罚,更何况这一回是平安归来也是喜事,至多关
上两天便完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果如栾采晴所料,皇后娘娘最先憋不住将
宝贝女儿唤了来嘘寒问暖,虽是责备不已,倒像关心更多些。
待父皇下了朝回到宫里,栾采晴方正色道:「父皇,母后,儿臣有一事相求。」
当栾采晴将旷野中得奚半楼相救脱险,到回京时一路相伴暗生情愫娓娓道来,只
略过了两人已行欢好之事后请求道:「儿臣想请父皇下旨,将儿臣许配给奚半楼。」
一向宠爱甚至宠溺的燕皇脸色越来越沉,待栾采晴说完后一拍桌案喝道:
「来人,给朕把奚半楼拿下!」
栾采晴目瞪口呆,震惊中脑海里一团乱麻似有雷声隆隆,喉中更像梗了一块
大骨头不仅呼吸艰难,连胸口都压抑得无比艰涩:「父皇您干什么?」
「胡闹!」燕皇龙颜大怒指着栾采晴向皇后喝道:「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奚半楼身背大秦国武卫中郎将之职,两国彼时尚在交好,燕国也不好轻易处
置他。不多日大秦的使节便抵达长安,专为奚半楼而来。
「你呀……糊涂!先随本官向燕皇告个罪再行处置。」
奚半楼面上无比痛苦摇头道:「下官已许诺于人,怎可言而无信!」
「你……愚不可及!」
奚半楼未曾有半分松口,却想不到还能再见栾采晴。
描眉画目一身宫装的少女数月来便见成熟了许多,世间远不是她在皇宫里无
忧无虑所想象的那样简单。对志在横扫八荒六合一统天下的历代燕皇而言,与大
秦的交好只是暂时,两国迟早要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激战。少女的成熟并非来自与
处子之身的破瓜,而是终于明白了家国,天下,世道的艰难。她修行《九转玄阳
功》,这一不传之秘无论如何不能落入大秦手中,使敌国掌握燕国皇室最大的弱
点。一场异想天开的因缘由此而终。
「蠢货,你就是个蠢货。本公主嫁谁也不会嫁给你!滚得远远的,本公主再
也不要看到你!」少女的怒骂既是痛恨命运的不公,也是责怪奚半楼的迂腐。若
是当日远走高飞,若是不回长安城,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此刻某个不知名难以寻
找的深山世外桃源里,会多出一对神仙眷侣。即使在心底她知晓这只是自己美好
的臆想,他是奚半楼啊,昆仑派未来的掌门,即使自己愿意,他又如何面对自己
的师门?
栾采晴收回神思媚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我还是恨你!恨之入骨!恨不得
将你千刀万剐!你毁了我的一生,呵呵,现下你的同门师弟妹来啦,还有你的宝
贝徒儿。本公主自会好好地招呼他们,嘻嘻,尤其是你的宝贝徒儿,祝雅瞳那个
贱货的孽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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